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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映雪,妳又在鬧甚麼脾氣?」雨晗長嘆了一聲,首先開口,尖銳的語氣讓兩人之間的溫度霎時低下幾度。

  「誰鬧脾氣了?我只是累了。」映雪躺在地毯上,手玩弄著毯子上粗糙的毛線條,她卻沒有隱藏臉上不滿的神色。

  雨晗只是瞪了瞪她,隨後捋整齊了自己的法裙,坐在映雪的身邊。

 

  「映雪?又在氣那些人說的話了?」她說,映雪卻沒有想回應的意思,沒她一眼,手指依舊在玩弄著毛線條。

  她又嘆了口氣今天她嘆氣的次數特別多,她似乎永遠都得為妹妹操心。

  「吶,映雪,在姐姐的心目中,妳完全沒有比不上我的地方喔。隨便別人怎麼說,在我心中,妳就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雨晗的手制住了映雪的手指,並把它握緊在手心。映雪盯著她依舊戴著手套的手掌,心中說不出來是甚麼滋味。

  「像我做飯沒有妳那麼好吃,打掃也沒有妳來的乾淨……我不是有不少比不上妳的地方嗎?所以說──」

  「沒有用的,姐。」映雪打斷了雨晗的話,她鬆開了相牽的手,臉上盡是自嘲,她從旁拿起本書蓋著自己的臉。「這些別人又怎麼會在意?在她們眼中,我就是個沒用的廢物,尤其在有妳這個姐姐的情況下……在她們眼中,我就只是個笨蛋,只是個白癡。」

  「不對,映雪,妳只是學習不行而已。妳絕對不是廢物,妳只是比較……」雨晗反駁道,她想再次牽上映雪的手,但她卻緊緊握住拳頭,沒讓她碰。

  「姐,這沒甚麼。」書頁下露出的嘴巴嘲諷地笑著,雨晗卻不知如何回應。

  事實上,她的妹妹除了學習成績不行外,其他方面與正常人無異。她愛看書,特別愛看雨晗那些深奧的魔法書,雖然她看不懂;她愛運動,最喜歡的事是自己一個人在森林裏玩耍;她思考,她那些堆在角落裏不比雨晗寫的少的筆記本就是證據。然而,這樣的她在學習上卻是完全不得要領,這才換來白癡之名。

  「映雪,我……」雨晗欲言又止,看不到被書皮掩蓋的她的表情。

  「好了啦,姐,我沒事,真的。」她拿開書本,臉上嘲弄已經退去,回復了平常心的映雪淡淡的微笑著,「我沒放在心上,別擔心了。今晚吃醃菜吧!

  「等等,映雪?」

 

  映雪從地毯上站了起來,假裝沒聽見身後雨晗的叫喚,徑自往廚房走去,雨晗摩挲著自己的手掌,那片礙事的布料讓她心中莫名難受。

 

---

 

  半夜。

  映雪從床沿邊伸出頭顱,看到雨晗已然入夢之後,她小心翼翼地從雙層床的樓梯爬下,在確認雨晗沒有因她的舉動醒來後,才偷偷地離開了家。

 

  悶熱的夏夜使人煩躁,她鬆了口氣般轉動著腰肢,微惱地撓著手臂上被蚊子叮的包,往著南部的萊樂安山脈而去。

 

  萊樂安山脈指的是一道綿延著整個布拉里斯大陸邊際的山,圍繞著杏仁狀的布拉里斯,北部至亡者之泉以上;中部被浪樓江斷開,包裹著整個莫德琳城;南至整個布拉里斯市區背後,都稱為萊樂安。

  映雪走到房子的後方,幾棵常綠大樹才阻擋不了她的路,她揭開樹葉,眼前出現的是一條高聳的山路,自浪樓江流出的分支河道在中間緩緩流淌著。

  頭上懸掛的是一整片流瀉的星空,在她的臉孔上灑下微弱的光芒,藍瞳在星光下就如一顆閃爍著的藍色寶石。她靜下心來,敏捷地踏著河旁的石頭前進,腦後的長髮與淡黃色裙擺隨著她的跳躍一起一伏,河中映射出夜空星光與她的身影,在半夜偷偷地離家夜遊已經是她的習慣了,她不知道姐姐有沒有真正發現過,但就算知道了,也從未阻止過她,反正她也從未遇到危險,於是便維持著這個習慣。

 

  她不疾不徐地在山道上穿越著,在中途被兩棵大樹分割了的山路左邊分岔而去,走了約莫十分鐘左右,她走到了萊樂安南部的盡頭。

  「……只是其中一條小山脈的盡頭啦。」她自言自語著。映雪站在山上的平地上,前面不到十米就是翻滾洶湧的雲海,頭上卻是一大片耀眼的星空,她長呼了一口氣,找了棵樹,抱腿坐下。

  永無止盡的雲海圍繞著整個瑪德利賈大陸,每個板塊之間都相隔著一段長長的距離,填補那中間的就是這些雪白的雲朵,但是它們沒有像頭上的雲那麼溫和,就像是雪白的風暴一般,那些雲在下方猛烈翻覆著,它們本無聲,但可怕的是如咆哮般的風聲。

 

  映雪背倚在樹幹上,夏夜雖然悶熱,但跑到這裏來的話,聽著風聲就能算是納涼了,她衣衫和髮絲被微風輕輕攪動著,她不以為意。對於她來說,晚上到這裏來是種放鬆的方式,如此偏僻的地方一到了晚上,幾乎就等於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基地了……她如此想著,不自覺地莞爾。

 

  想起了下午的事情。

 

  ……看她縮在她姐姐旁邊那副樣子,不說還真以為是跟班呢?

  「……跟班嗎?還挺像的呀。」

  她托著下頜低語,她心底明白,姐姐嘴上說的不過是安慰她的說話,就算她煮菜方面比較厲害那又怎樣?人們看到的永遠是成績、天賦之類的東西,那些事做得再好,終究也是無用功

  她自幼在學習方面就一直很差,雨晗一開始還不覺得有甚麼不對,但年歲漸長,她自己終於發現了問題。

  導師的話聽不明白,數學理解不了,語文差強人意,法術課更是有聽沒有懂,除了體育課成績不錯外,其他的幾乎都是掛彩。她搞不懂,連姐姐都搞不清楚,教師說她是信息理解障礙,但她除了課堂成績不佳外,其他方面都沒有問題。

  但當然,同齡的學子們是不會理解這些的,他們只知道她有問題,學習方面有著某個程度的障礙,於是,本來只是取笑程度的捉弄,很快便升級成為排斥。她無法理解,自己明明在平常交流是沒有問題的,可是為甚麼無法理解老師所講的課呢?為甚麼同學們又要惡意地對待自己呢?她一直想,可是也沒想出甚麼所以然,於是她拒絕著上學,每天起床,想起要面對那些可怕的嘴臉和他們吐出的話語就讓她噁心,剛開始姐姐是用拖的將她拖回學校,然而這樣的事發生得多了,返校時的針對就越加劇,雨晗得知後也沒再強迫她了,那之後不久,她就向學校提出了退學申請。

  對她來說是種解脫,她歡喜地笑著,她終於自由了,她終於無須再到學校聽那些艱澀的課程,她笑著,姐姐也笑著,但是她無法忽略姐姐臉上有時一閃而過的陰影。

 

  她呆愣地看著眼前翻滾的雲海,在夜色下變成深棕的髮絲被風吹動著,散落的髮在風中跳著舞,下巴托在膝蓋上,發著呆的同時,睡意就悄然地來襲了眼皮越來越重,她低著頭伏在膝上。

 

  不知在她的前方站著一個人。

 

  那人很是纖瘦,佇立在打著呼的映雪身前,他的黑色短髮隨風擺動,一雙銳利的金眼在打量的是眼下的映雪,薄唇緊抿變白,衣領敞開下可見的胸膛向全部人證明了這人是個男人──雖然那個「全部人」並不知道他的存在,黑亮的長褲包裹著一雙長腿,腳踏漆黑皮靴。他左手所持的一柄形狀奇特的長劍,還有他染血的白色襯衫,都向「全部人」宣告著他的危險性。

  而這個陌生的男人,如今正神情木然地盯著毫無警戒的映雪看。

  他手中的劍在顫動,就像在吶喊道想嘗她的鮮血。他低頭看了看,原來不是劍在抖,而是他的手,他苦澀地自嘲,卻覺喉頭一熱,血自嘴中飛濺而出,眼前突然一花,接著只知道身體晃了晃,劍離手,他臉朝下地倒在了平地之上,不省人事。

 

  異響絮絮響著,映雪被吵得忍不住張開了眼,看見的就是一道黑影往自己身邊倒來。

  「咿啊啊啊──!」

  她嚇得馬上驚醒,那道黑影在她身邊「砰」地倒下,揚起少許沙塵,映雪也驚得往後倒了數步,還失去平衡跟著跌倒在地上。

  那個人影沒有反應。

  她瞪圓雙眼,半天也理不順氣,她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著,僵硬的身體證明她還處於驚嚇之中。

  「甚、甚麼東西?」

  那個人影背向著她,一動不動,映雪本來還疑惑著,但當月光映照在他身上時,那件浸得鮮紅的襯衫是如此地刺眼,掉在地上的武器也沾染上少許主人的血,發出妖冶的光芒。

  「死死死死死死人!哇啊!」她又叫了起來,又是連滾帶爬地退後了幾步,即使如此動靜,那人也還是沒有醒來,四周也沒有人聲。

  她嚇出一身冷汗,眼角也噙著淚花,她只是瞪著那個人的背影,然後她終於發現了他背上還有輕微的起伏,不禁訝異,接著她不假思索,跑向那人的身邊,用盡力量將那具躺在血泊中的軀體扳過來。

 

  那一刻映雪屏息了。

  那是一張以俊美來形容最貼切不過的臉,緊緊閉上的眼簾,高挺的鼻樑,被血液沾污的嘴唇卻有著美好的形狀,儘管有著擦傷和髒污,雖未影響這人的貌美,但他卻顯得很狼狽,凌亂的黑髮糾結著,破破爛爛的衣衫,還有身邊那把劍都在無言地證明這人是個大麻煩,很大的麻煩。映雪想道。

  她本可以如此起身離去,可是在她看見他的臉的時候,她卻覺得自己的腳被黏在地上了。

 

  她想救他。

 

  是因為這人受了很重的傷,不治可能會死嗎?還是因為這人是我看過最帥的帥哥,啊不對不對,啊──是因為這個人擅闖我的基地,要給他一點懲罰──啊怎麼可能是那個!

  她為自己找著藉口,腦海中不住地飄過一個又一個,那人的體溫在她的自我爭論中卻逐漸變涼。

  「咦?不、不會吧?喂你等等啊,我還沒決定好!我才不是因為你是個帥哥才想救你喔!是是是因為──」

 

  她那些自我開脫的句子,卻被他開始發紫的嘴唇中突然噴出的一道鮮血給打斷了,那他吐血的這一刻,映雪腦中卻忽然淨空了。

  有甚麼東西影響了她的決定,剛才那些可笑的理由和想法瞬間被趕跑了,大概不是因為外表或傷勢甚麼的,而是因為某種還不瞭解的甚麼。

  就是因為那個甚麼。

  我來救你。

  

  這一刻她動作比腦子更快。

  她咬破了嘴唇,用手捧起了他的頭,將嘴唇湊上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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