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寫字

11-

　　夜晚才剛剛降臨，明媚的夏空轉眼凋零，換上了屬於晚上的黑色夜幕。無楓用假身份在布拉里斯一間比較遠離市區的旅館投宿，老闆對於一身黑衣的他有點避諱，資料隨便記一記，鑰匙給了他就閃到櫃檯後面了，當然無楓也是樂得輕鬆，他走向位於二樓的房間，用鑰匙打開了門，裏面的擺設也是相當簡陋，陳舊的木地板上是成套附著薄薄一層灰塵的桌椅和一張普通的木床，他把燈打開，天花的玻璃燈泡「滋滋」地響了兩聲，當中蘊藏的小型法術才亮起，他隨手拂了拂木桌上頭的塵，然後解開了斗篷，背上兩把長狀物體赫然入目，左邊的應該是劍，因其有著劍柄，上面則有著藍色的紋路，劍身隱藏在漆黑劍鞘之內，而另一把就被黑布緊緊包裹著，甚至不知道是把劍還是刀，他解開綁著劍的皮帶，把它們放在桌上。

　　無楓轉動著肩膀，把窗戶打開，有點悶熱的夜風趁機溜進了房裏。

　　他踏上窗框，一躍而下，兩層樓的高度顯然並沒有難倒他，黝黑的髮絲的夜風中飄動，他在落地時翻滾向前，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便重新站起，他抬頭，眼前有幾棵長在旅館後的樹，其中一棵樹的樹枝上掛著睡得死死的映雪……無楓不禁覺得好笑，警衛兵那邊已經開始在找她了，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帶她進去旅館，扛著一個女孩去投宿也不妥當，只好出此下策了。

　　他攀上樹幹，用手將她掄在懷裏，淡淡的香氣從她的髮間傳來，無楓看了看她睡得深沉的臉，接著從樹上跳下，幾乎未發出任何聲響地輕盈落地，他深吸一口氣，腳底踩上旅館外牆，腿一使勁，蹬向半空，然後馬上伸手抓著窗框，從窗外跳入房內，地上揚起了一陣灰塵。

　　映雪依然緊閉著眼，這使無楓不得不懷疑──她究竟是真的因為用完那奇怪的力量後才這麼累，還是本來就這麼能睡？一路上的舉動都無法讓她醒來，他也有點無言了。他走近床邊，有些報復性地將她扔到被褥上，雖然房間簡陋，但就只有這張床似乎還是不錯的，潔白的枕頭和被子也都柔軟，她白金色斗篷和棕色長髮凌亂地披散著，白色長裙佈置的身體線條顯示她並不豐滿，或者可以說是有點乾煸……

　　他是想先在這裏住上一晚，等這東西醒來後，就跟她討論一下以後的事，說起來還得找時間去辦那個甚麼推薦信，那麼趁她睡著的這段時間內，是最方便的了。他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認命地將她扶起，伸手幫她解開斗篷的扣子，兩人的臉貼得很近，他又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氣，無楓停住了，便趁著這機會就近地觀察著映雪的臉，白嫩的皮膚，眉毛秀黛，兩道月牙上有著長長的睫毛，嘴唇紅潤，這樣的她其實也算得上是個美人胚子，只是平常總覺得有點傻，現在睡著了，也就像個娃娃了。

　　他腦中想起了那個他認識了很久的絕美女子，當然映雪在她面前完全是黯然失色……然而，那女子雖然美，但絕也不是他想要招惹的角色，除了因為實力，也是因為她的性格，不知道這次她會不會出現。

　　他抿抿嘴，決定不去想些令人頭痛的事，他沉默著替她取下斗篷，蓋上了被子。

　　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孩。

　　無楓自忖，再瞥了她一眼，將放置在桌上的劍重新用皮帶固定在背上。

　　他不再回首，離開了房間。

　　從旅館出來，沿著民居走了大約兩分鐘，他重新回到了市區，有些商店已經打烊，幾乎只剩下旅館、餐飲店還有幾間店舖依然還在營業而已，然而看上去也快要打烊了。依斯特布廣場中央的鐘樓在夜色下顯得有點蕭然，無楓從餐飲店旁經過，裏面傳來食客的談笑聲，在這只有寥寥幾人的廣場有點吵雜，街上的途人也有點稀落，沒辦法，相較於聖音特，這邊就是比較鄉下，他想。

　　一身黑色在街燈下映照，便成為了暗金色的人影，他那雙疑似無害的雙眸卻越發迷人，雖然戴著面罩，可擦肩而過的少女都向他投來欣賞的眼光，他噙著微笑，看，只不過是女人，有甚麼特別的呢？大部分都是又弱小又虛偽的生物。

　　依斯特布與珊布拉里斯之間是隔著條小河的，無楓穿過小橋，珊布拉里斯的路人比依斯特布來得多，還沒關門的店面也更多，他仰首向右手邊望去，常在公會標示板前擺攤的路伊已經準備收攤了，路伊是幹些雜貨生意的，像是些魔法書寫成的非戰鬥用符咒和一些回復魔力的藥劑，普通精品和箭矢販賣，無楓沒有光顧過，畢竟他賣的對無楓來說都不太需要，而且他也不常來布拉里斯，不過聽認識的雜技師們都說他家的箭品質參差，專騙些初心者就是了……跟聖音特的比爾可就差遠了，他心想。

　　除了路伊以外，在廣場的西南邊是見習生的商店，若想添購防具或是武器都可以在那邊找到，而防具、武器和強化商店都是由三個高胖大個兒經營的，他們是波家三兄弟，三兄弟的長相幾乎一模一樣，蓄著濃密的絡腮鬍，煙斗不離手，袒露的粗壯手臂告訴大家他們並不只是胖而已，當然，這個時間，店前早已沒有人影，只剩下一些鎚子和奇形怪狀的鐵枝，大概是覺得不會有人偷才隨意放在這裏的吧，事實上的確是沒人想要偷走。

　　廣場旁一排排的長椅空蕩蕩的，入夜後的布拉里斯除了路燈以外，便總蔓延著些陰森的氣氛，平常都站在廣場中央的飛行情報店店員也早就下班了，他逛了會，街上的途人更少了，這更合他的意。

　　夜更深，最後無楓到達的是個比旁邊的建築物都高出了一個頭的房子，正門招牌上是一個以木板做成的寶箱，這所建築是布拉里斯內的城鎮服務處，儘管最主要的服務──倉庫保管已經打烊，其他服務仍是受理的。

　　他繞過正門，在倉庫的後面還有一棟較矮的房子，門上掛著一塊牌，上面寫著：文件辦理，窗子有別於其他的，木製的窗框與覆蓋著整面窗的藤條裝飾，從外面是看不到裏面的情形的。無楓輕敲著門，裏面傳出來微弱的「請進」，扭開門把，他進了屋。

　　屋子裏比較狹窄，他甫進門，便有種局促的感覺，雖然燈火通明，卻根本沒見到人影，只見放滿了書籍和疊得老高的文件的辦公桌佔據了他所有的視線，只聽見文件後面有連綿不斷的打字聲。

　　「啊……晚安，真不好意思，因為最近比較忙，這邊沒有時間整理……」書後伸出一顆男子的頭，長長的亞麻色頭髮佔了那人半邊的臉，綠色瞳孔顯得有些疲倦，眼皮下是一層烏青，馬尾無力地垂向地上，帽子也是鬆鬆垮垮地搭在頭頂上，「這麼晚了，有甚麼事嗎？」

　　「是的，我想……」

---

　　翌日早晨。

　　雨晗早早就到警衛兵處打聽過了，還是沒有映雪的消息，連那警衛兵看見她難過的表情也忍不住，叫她別擔心，一定會沒事之類的安慰話，雨晗點頭無語，轉身離去。

　　波哥波弟扛著一大袋的貨品返回店舖時剛好碰見了她，那兩個體型龐大的兄弟向她揮手問好，雨晗只是吃力地擠出了個難看的笑容，那兩人相視一眼，接著齊聲向雨晗保證會多些留意途人的相貌，雨晗說了聲謝謝，卻連那嗓音都顯得沙啞，她連忙跑走。

　　她的奔跑引起了不少注意，畢竟在布拉里斯裏誰都能認出她，她忘記了戴手套和帽子，風吹掠到她的頭頂和手掌，讓她有種毫無防備的不安感，她用力喘息著，只想早點回到家裏，卻不料在轉角迎面撞上人，她尖叫了聲，跌倒在地上，手掌擦破皮了，她緊張地檢查著，幸好並沒有流血。

　　她才注意到站在她面前的人影，雨晗往上看去，卻因為背著光，她瞇起眼睛，用手遮擋著，那人卻在此時出聲了。

　　「我以為撞到人以後，第一句話是要向別人道歉？」

　　那是一把甜美的女聲，雨晗卻沒看得清她的臉孔，於是視線向下移。

　　最先看到的是一雙深棕色長靴，那像是雙新鞋，上面未沾半點污塵，黑色絲襪，接著是雪白的亞麻裙，銀白色的長髮……

　　當她再次仰起頭，終於得見那人的樣貌。

　　那是一張只能用絕美二字形容的臉蛋，幾近蒼白的臉孔，銳利得彷彿要滴出血來的紅眸，茂密的羽睫柔柔弱弱，甜美的笑容讓身為女性的雨晗都有點悸動，鮮紅的帽子套在她銀髮上，讓人想起小紅帽這故事。

　　「對、對不起，我沒在看路……」雨晗吶吶地開了口，有點搖晃地站起了身。

　　「這種事看也知道了吧？」她笑容未減，吐出的話語卻隱含著惡毒。「妳不覺得僅僅道歉是不夠的嗎？」

　　「咦……？」雨晗呆呆地問，反問道，「妳想怎麼樣？我不是已經給妳道歉了嗎？」

　　路旁的行人察覺到這邊的動靜，紛紛駐足觀看，雨晗卻感到很不自在，瞪了瞪眼前的女子，想要繞過她而離開。

　　女子環顧了下四周的路人，美麗的笑容變得更深，她左手手掌向上，食指舉天，圓潤的指尖讓人想要握起憐惜──

　　「小姐，我還沒允許妳可以走了吧？」

　　突然間，雨晗就停在了她的跟前，不，應該說，是她忽然就不能動了，被固定的手腳使雨晗有些茫然。

　　那美麗女子的緋紅色眼瞳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雨晗只能僵硬著，背後已經冷汗一片，這是她許久已沒有感受過的恐懼。她蔚藍的眼睛中是滿滿的混亂和愕然，金色的髮絲與她銀白的形成強烈的對比。

　　女子湊近了雨晗，雨晗渾身僵硬，對她湊得這麼近的舉動自己甚至頭皮發麻，女子雙顆紅得嚇人的瞳孔中，雨晗能從中看見自己的樣子……滑稽。

　　「哎呀，這眼睛好漂亮啊，真想要啊。」

　　她深紅的嘴唇勾勒出弧度，觸摸著她的臉頰的手指是那麼的冰冷，雨晗暗咬著牙，狠狠地瞪著銀髮女子。旁邊圍觀的民眾都噤若寒蟬，都對這個突發的情況束手無策。

　　「妳到底是甚麼人？」

　　「這我可不想這麼快就讓妳知道呢。」她咯咯地笑了，本是那麼悅耳的笑聲在雨晗耳中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此時，警衛兵的制止聲才終於從人後傳來，雨晗還是一動也不能動，她只覺得滿滿的羞辱感，自己怎會在這女的面前毫無抵抗能力，這人究竟是──

　　「真不好玩。」銀髮女子聞聲，冷哼了聲，左手一收，雨晗就像是失去了線的玩偶，「噗通」地再次癱坐在路面上，她拉了拉滲著鮮紅的紅帽，雪白的手指如同慘白的枯骨，雨晗想要喚出法杖，卻不如為何渾身乏力，紅帽女子將臉藏在帽下，只露出一隻鮮紅的美眸，微笑著奪人心魄。

　　「我知道妳，雨晗‧利迪娜，希望我們有機會再見。」

　　她帶著戲謔地說完，接著打了個響指，女子竟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泡影般消失，只留下她那串如鈴般笑聲在雨晗耳邊回響。

　　雨晗對眼前那女子所施展的魔法是一臉不可置信，那人……到底是有多強？分開了圍觀的人們，警衛兵來到她身邊，扶起了她，她卻連道謝都忘了說。

　　數日後，便是轉職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