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寫字

12-

　　從城鎮服務處為映雪辦理好推薦信以後，無楓接下來打算要做的，就是開始為她鍛鍊，關於她上次展現出來的治療能力，無楓便知道她若要成為一位神職者那大概算是信手拈來，只是當知道映雪她本身的基礎實力後，即使是他也不禁有點無言。

　　中午時分，無楓從門口光明正大地離開了旅館，映雪則要偷偷摸摸從窗口溜走，在關上房門的時候窗邊傳來甚麼東西落地的聲音，他已經有點不好的預感，而當他看到屁股朝天的映雪，整個人趴在草地上，分明是跌了個狗吃屎的模樣時，他甚至都有點覺得自己的推薦信白寫了。

　　「……妳這是在幹嘛？在搞笑嗎？」他嘲諷著，取笑著她那張在泥裏挖出來的臉，映雪簡直想要就那樣挖個洞再摔一次，最好摔死在裏面。

　　「不，那個，這、這是意外，嗯，是意外。」

　　「意外？那妳能在這裏再為我示範一次這意外嗎？」

　　「真的非常抱歉伊凡斯先生讓你的眼睛看到污物了請你忘記剛剛的事吧求求你。」

　　「真的是……」

　　無楓揉著自己的頭髮，沒好氣地將她扶了起來，映雪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用白色斗篷擦著髒兮兮的臉，無楓又忍不住搖頭。

　　昨晚在城鎮服務處時，他也藉故向那位看上去快要睡著的職員詢問了下關於她的事，由於警衛那邊已經接到由她的姐姐發出的尋人啟事，他只是稍稍開了頭，那位職員馬上就能知道他問的是誰。

　　「啊，那件事啊，是呢，據說都已經快三天沒看到人了，真讓人擔心啊。」那位職員在兩邊堆得高高的文件之間搭起了腮，蒼白得像紙的臉讓無楓還比較擔心他下一秒就會倒下，「嗯……是叫映雪‧利迪娜沒錯，你想要知道她的事？」

　　「是的，麻煩你了，因為我也算認識她的姐姐，所以想略盡綿力……可是對她又不太熟悉，老實說我連臉都沒見過一面。」無楓佯裝難為情地搔著自己的後腦勺，那職員露出瞭然的表情，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是雨晗小姐吧，我懂我懂，她真的很有名呢，我們布拉里斯能出個像雨晗小姐這樣的魔法使真的很幸運啊，唉想起我家裏的女兒……」亞麻色頭髮的男子職員似乎想起了甚麼，嘆了口氣。雨晗，無楓想起了這個名字，那是個在聖音特裏也小有名氣的魔法使的名號，據說實力不俗，而且還是個大美女，無楓也是這才得知映雪的姐姐就是她。

　　「雨晗小姐在學校的時候成績就很亮眼了，我們這邊大概每個人都知道她，不過，跟她比起來，妹妹就差了點……我也不是記得很清楚，好像是有學習障礙吧？在學校那邊被欺負，而且成績也都是排在最後的吊車尾，雨晗小姐就讓她退學了，之後就不是往山裏跑，就是待在家裏，我也不常看到她。」

　　職員輕描淡寫，大概這樣的一個小鬼他覺得記住也沒多大意思吧？無楓附和著，心裏卻是悄悄地有了個疙瘩，中途退學，這樣的她還嚷著要參加轉職考試，這是哪來的自信？

　　本來還抱著對她只是隱藏實力的期待，此刻他看到她這個活生生的示範，就知道真的是他想太多了，她賣力地擦著自己的臉，本來白淨的斗篷都染上泥土了，他又嘆了口氣，伸手用力地捏著她灰白的鼻子。

　　「嗚唔！」

　　「妳還真是個奇怪的傢伙。」他說，「走吧，開始訓練了。」

　　說罷，便鬆開了手指，與她相對的黑色斗篷一甩，便轉身走開了，然而映雪比起他所說的話，更加在意他剛才突然間的動作。

　　她有點呆然地站在原地，直至看見他走遠了的背影，才拔腿追了上去。

　　映雪跟著無楓，來到萊樂安其中一處的草原，這邊離波布爾平原很近，不過映雪還在離家出走狀態，所以無楓選了更偏僻一些的地方，這邊的話，怪物也幾乎沒有，就是個只有樹的空間，在布拉里斯，只有樹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而且整條萊樂安山脈也很長，就算有人靠近，無楓也可以立刻就覺察到。

　　映雪脫去了斗篷，在草原中間站著，她的棕髮與白色裙子在風中飄揚著，她清秀的面容更似在玩耍的小孩一樣，眉眼間沒有心機，有的只是坦然，無楓靜靜地站在她身前不遠處，平靜地追逐著她的身影，黑色的瀏海幾乎遮蓋著他兩道濃眉，他沒有除下面罩，他就似在風中佇立的黑色雕像，映雪沒敢讓視線與他對上，只是有點不自在地走來走去，他身上到底有甚麼秘密？映雪想著，雖然沒有親眼看到過，但從他斗篷突顯的輪廓，無楓背上揹著的無疑是劍吧。

　　他向映雪打了聲招呼，映雪轉過頭來。

　　「那麼，現在我來測試下妳的能力吧。」他淡淡地說道，映雪嚇了一跳，煞白了臉。

　　「測試……難不成是上次那樣的……」

　　「不是，這次測試的是妳自己的身體能力。」他瞟了她一眼，看到她的臉色後卻莫名覺得不應那樣說的。

　　映雪鬆了口氣，卻又問：「無楓，上次的那個見習生，該不會是你打傷的吧？」

　　他頓了頓，移開了目光「不是，我只是路過，卻發現他一身是傷，躺在路邊快要死了，反正若是妳救不了他，他也救不活了，我本來是想隨便抓一隻布魯狼來給妳的。」

　　一席謊話說得是信手拈來，無楓是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映雪雖然覺得事情未免太巧合了些，不過她還是選擇相信了。

　　「那幸好你有發現他。」映雪高興地點著頭，幸好我也能救他……這是她沒說出口的話，無楓只是應了聲，不知作何反應。

　　他蹲下身，在地上隨手拔了幾根小草，接著在掌心中攤開。

　　「只要五次，妳能躲開，就算妳過了一關。」他捏著手心的小草，映雪卻對他手中的草兒有些疑惑：「躲開甚麼？」

　　無楓攤開手掌，讓她看了看，順便瞪了她一眼，嘴角失笑。

　　他的笑容是那麼突如其來，讓她忍不住紅了臉，他的金眸有時會散發溫暖的光芒，有時卻冰冷得瘮人。

　　「那就準備好，要開始了。」

　　他拈起了第一根，映雪也沒再留意他的臉，她壓低了身子，專心地看著他的動作。

　　兩息後，他將草捏得像針一般，驀地出手，將那鋒利似針的草往她的右方射去，速度還不算快，映雪看到了，即使有點驚險，也還是避過了。

　　他沒有說話，接著再射第二根，速度比之前的快，她也避過了。第三根，目標是她的正前方，她嚇了一大跳，速度比之前兩根快很多，她往右撲倒，堪堪避過了，然而她趴在地上，一身冷汗。

　　「不錯，若是戳中眼睛會瞎掉的吧？可是第四根妳能避過嗎？」無楓說著，他臉上並沒有甚麼表情。

　　映雪咬著牙，再次站起身子，緊張地握緊了拳頭，這處風不小，卻沒想到壓根沒影響到他分毫。

　　無楓微微地掀了掀嘴角，老實說她在閃避這方面還算是他比較驚訝，他本來是猜想她第二根就已經會避不開了。

　　那還好，這就不算是全無及格的可能了。

　　「看好。」

　　他扔下一句，映雪聽到了，眼也忘了眨，緊緊地盯著他的手指，然而，等到風掠過她的右肩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中了。

　　「……欸？」

　　她疑惑了聲，脖子上有點熱熱的，她伸手一摸，才知脖上出現了道淺淺的傷口滲著血。

　　「這次就不算了，還有最後一次。」

　　無楓淡淡地說著，彷彿他根本不在乎她有沒有避過。

　　映雪望著對面的他，從背上傳來一陣顫慄。

　　他捏起最後一根草，這一次他終於望進了她的眼裏，從那雙金眸中映雪無法解讀出甚至感情，映雪抿著唇，她甚至不知道這次到底他會用哪種速度或是從哪個角度。

　　一瞬間，風好像停了。

　　她微微張開嘴，脊髓傳來徹骨的冰冷，渾身的毛孔都像豎了起來，那一刻，被殺的錯覺通過她的全身。

　　這是殺意，而且是自對面的男人身上發出的。

　　映雪恐懼地瞪大著眼睛，身體無法動彈，那刻她完全被死亡的恐怖所支配，無楓最後用的是與第一根草時同樣的速度，這次她卻無法避開，只是那樣速度的草無法造成傷害，只是在映雪胸前翻個跟頭就摔下去了。

　　「五根中兩根，就算妳及格吧。」他對坐倒在地上的映雪說道，若無其事地拍掉手中的泥土，「剛好想到了第二項要測些甚麼，來吧。」

　　映雪抬起頭，表情僵硬，她有點搖晃地挺著腰板站起身，雖然脖子上的只是擦傷，她卻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很可怕。

　　不如說，這才真正提醒了她，自己根本就不熟悉這個人。

　　「好啊，」她說，藍瞳中燃燒著的是不服輸的眼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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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經變得昏黑，本來曬得人半死的太陽也已經快要下山了，在夕陽溫暖的光線下，映雪趴在草地上，累得動也動不了。

　　「還好吧，勉強算妳及格。」

　　無楓倚在樹幹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地下那個親吻著地面的少女。

　　「這才勉強及格？太嚴苛了吧？」映雪猛地抬起頭，惱怒地瞪著他，「而且最後還要去搶你手上的蘋果，這才算勉強合格！」

　　他瞥了她一眼，用手掌抹了抹蘋果光滑外皮，張開嘴清脆地咬了一口，「妳別忘了，妳是根本沒搶到，只是碰到了我的手指罷了。」蘋果鮮紅欲滴，他又咬下一塊來，那帶著水音的聲響叫映雪嘴饞。

　　「那、那已經很厲害了好不好？對我來說！」她恨恨地看著他咀嚼的樣子，她只是沒說而已，肚子早就餓得受不了了，這刻看著他看著美味地吃著蘋果，自己卻還是半點未進，滿腔怨恨無法發洩。

　　無楓看她爬不起來，便在她面前蹲坐了下來，背著陽光的他像是沐浴在黃昏之中，果然這樣趴著太難看了……映雪如此想道，雙手撐著地坐起身來，他懶洋洋地托著下巴，似乎連汗水也未曾流過一滴，蘋果已被他吃掉半個，淡黃的果肉滴落著甜美的汁液。

　　映雪吞嚥著乾涸的喉嚨，心裏腹誹著這人真不會體貼別人，從早上到現在都未進分毫，她都快要餓扁了，還要做一堆測試……她的心情明明白白地擺在臉上，此刻是一肚子氣，無楓當然看到了，只是他裝作不知道，繼續吃蘋果，還故意細嚼慢咽。

　　「……」

　　映雪恨恨地在心中把無楓從頭到腳都罵了一遍，她的眉頭都糾結成了一團，只是實在無法裝作看不見那顆在此刻看上去無比美味的蘋果。

　　「放心吧，離轉職考試還有六天，這幾天我會為妳進行些最基礎的訓練，用來應付下轉職考試應該夠了吧。」無楓看到她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卻又不表現出來，偏要擺一副撲克臉讓她繼續生著悶氣。

　　「竟然說是應付……喔，是喔……」她故意冷淡著回應，連夕陽已經快要落下了，又餓又累，她已經不想再講話了，乾脆背過身來。

　　無楓隨手將果核丟到身後，舔著自己的手指，她這個舉動實在是太孩子氣了點，這次讓他按耐不住，放聲笑了起來，映雪還在懷疑自己是幻聽了的時候，他一把拽著她的手臂，拉扯著讓她站了起來，脖子上的小傷口在他眼前一晃，他的笑聲硬生生地停頓了。

　　映雪則是奇怪地看著他，他放開了她的手，彎腰從地上為她拾起斗蓬，向她遞去。

　　「拿好。」

　　「喔……嗯，謝謝。」

　　從他手上接過來的斗篷有著陽光的味道，她背著他嗅了嗅。

　　「回去吧，也是時候吃晚飯了。」

　　映雪傻呼呼地回應了聲嗯，前面的無楓卻也就拋下她，自個兒走了。

　　總覺得自己好像老是只能看著他的背影……

　　她回想起剛才無楓如曇花一現的笑容，心又跳了起來，卻馬上搖著頭，甩開多餘的想法，這個男人太危險，剛才散發出的殺氣還讓她心悸著，那是貨真價實的殺意──而且對象是她。

　　捨棄這種無謂的想法，她想，而且雨晗還在家裏等著自己，雖然目前還不能回去……至少要等她通過轉職考試以後再說。

　　為此，需要利用面前這個人。映雪捏緊了手上的斗篷，下定了決心。

　　對不起，姐姐，我很快就會回去的了。

　　她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