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寫字

16-

　　從剛才的地點出發後，全力奔跑已經快有三分鐘的時間，映雪吁吁地喘著氣，卻是一點也不敢停留，她繞過依斯特布廣場，跑向在它後面的樹林，在一波樹叢的盡頭，她終於到達了她的目的地。

　　這是一處隱藏在樹林之中的一處小空地，一條小河劃破中央流淌著，她扶著樹幹，賣力地呼吸著。

　　在河的附近，有數十隻獨眼蝙蝠棲息著，這是沒甚麼人會經過的地方，都是虧映雪平常愛在萊樂茵山脈上繞來繞去的福，她才得知此處也有蝙蝠流連，她躲在樹後觀察著，可看在這群蝙蝠之中，有幾隻個頭比較大的，那就是蝙蝠們的頭目了吧。

　　「好……趕緊開始吧。」

　　她抹了抹額頭，撩開白色斗篷，白亮的鐵劍自鞘而出，映雪擺好姿勢，屏息壓低姿態接近蝙蝠的身後。

　　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著，劇烈得讓映雪差點以為它要跳出胸膛了，她還想給自己點休息的時間，可是這只是藉口，時間如此緊湊，哪有多餘時間讓她休息？

　　……沒事的，只是蝙蝠而已，已經殺過很多隻了。

　　蝙蝠察覺到她的存在，咕嚕轉著大眼看著映雪的動靜，因為她還不成熟，所以大概連殺氣都沒有吧，蝙蝠們都帶著疑惑瞪視著這個接近的人影。

　　映雪吞了吞唾沫，抬起了劍，蝙蝠們這才看見她手中的劍，個頭最大的蝙蝠頭目正打算拍翅逃走──

　　手起刀落，銀光一閃，蝙蝠被一分為二，分離的血肉摔落在泥地上，爾後她迅速向前邁步，劍尖瞄準後方另一隻蝙蝠頭目，蝙蝠還來不及慘叫，劍已插進牠身體裏，黑色血沫濺上白雪般的劍身。

　　解決了兩隻，她並沒有停下動作，在蝙蝠們仍疏於戒備的時候出手是她最大的機會，若是她讓蝙蝠們逃走，時間上肯定就來不及了。

　　她又邁了兩步，一揮一砍，再解決了兩隻，其他的蝙蝠已經開始尖叫著四散，牠們的叫聲實在說不上動聽，既沙啞又刺耳，映雪一臉僵硬，動作沒有受到影響，再幾步下來已經追上了前方蝙蝠。

　　「這隻不是……」

　　那隻驚恐的蝙蝠只是普通的獨眼蝙蝠，她匆匆地掃視一眼，迅速地就追上了前方飛得最快的蝙蝠頭目，她出劍猛刺，又一隻蝙蝠掉落了。

　　「五隻。」

　　她腳步稍停，為自己報了次數，手腕上的手繩在這時卻自己收縮著，勒住映雪的腕，然後又輕輕地放鬆了。

　　「這是提示？是時間？」她心裏「撲通」一聲，突地沉了下來。

　　「欸？欸？不會吧？是五分鐘？還是十分鐘？還是已經……」她猛然搖著頭，否定自己不好的猜想。「是五分鐘，肯定是五分鐘，還沒有過去那麼久，我要抓緊時間了……冷靜點，冷靜。」

　　她咬著牙，抬起頭，蝙蝠們賣力地逃竄著，可是沿途除了樹也無其他的障礙物能讓它們藏身，只有一條筆直的小河在牠們旁邊冷漠地流動著，映雪深呼吸，讓緊張得顫抖的手臂停了下來，這把當初不願意使用的長劍，此刻似乎在嘲弄著自己的天真。

　　「手指放鬆，輕輕抓著劍柄……好。」

　　重新調整了下握法，映雪狠狠地拋棄了殘留的迷惘，她飛快地邁開步伐，比剛才的速度快上一倍不止，逼近蝙蝠的身後，猛地揮下了手中的劍。

　　黑色血花點點綻放，染上了她淨白的斗篷，她無暇理會，只顧著追趕著前方瘋狂逃亡的獵物，胸中的心臟跳得飛快，臉上卻保持鎮靜，蝙蝠血肉柔軟，映雪的劍即使在砍殺幾隻後也依舊鋒利，劍尖舞著，血光隨著它切開了最後一隻的身體。

　　「呼……十隻，沒錯吧？這就完成了嗎？」她停下了動作，其他的蝙蝠早已逃得無影無蹤，她甩了甩劍身上的黑色血脂，對自己滿手和衣服上都染上了污漬有點厭惡，斗篷裏好熱，汗水沿著額角、下頜及脊骨滑下，她伸手想要拭汗，手腕的黑色手繩突然又開始勒緊，比剛才的時間更長，而且勒得更緊，她才要放下的一顆心又提到了咽喉，就著把尚未乾淨的劍插進劍鞘也不理會，神經又開始繃緊起來。

　　「已經又過了五分鐘？天啊，五分鐘內要從這裏回去……」

　　剛才是全速跑來的，大概用了……四分鐘？那就是要再拚盡力氣跑回去……

　　全具疲軟的身軀都在控訴，她想想也覺得無力，光是現在想要平順地呼吸已經很難了，還要……

　　就這樣放棄了？

　　「……怎麼可能。」

　　映雪恨恨地咬牙，頭頂的陽光照得熾熱，汗流浹背的衣衫，在脖子和手臂上被蚊叮的一個個的包，都像是在合力阻止她繼續下去。

　　此時，雨晗的容顏浮現了。

　　我說了不讓妳參加考試的，妳現在連姐姐的話都不聽了是嗎？

　　這一次我不能聽妳的，就讓我忤逆妳的話一次吧，姐姐。

　　「呵、呵呵。真是難看啊……」

　　她吃吃地笑著，手繩又回復到普通的狀況，摻有汗珠的棕色馬尾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對姐姐說過的那些話刺痛著她的心，不管是有心或是無意的狠話，如今都一一朝著她落井下石。

　　「放棄這件事，早就做不到了不是嗎？」

　　把馬尾辮紮得更緊，藍眸清澈見底，純粹的瞳仁中蘊藏著信念，她單薄的身子像是被風一吹就會搖晃摔倒一般，可是她的身影是如此堅決，皮膚上若隱若現地閃現白色輝光，

　　……妳如果再抱著那麼天真的想法，以為可以不沾一滴血就能得到妳所有想要的東西，那妳還是放棄吧。

　　腦袋中響起他的話語，就像是一盆冷水往她頭上潑來，慌亂的心終是平定了下來。

　　她深呼吸著，呼出一口濁氣，剩下的就是與時間賽跑了。

　　「謝謝，我走了。」

　　對那個現在不在身邊的人交代了聲，她朝著終點全力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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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限逐漸逼近，瑪莉未有與其他考官一樣待在外頭，她在目送考生離開後，便進到鐘樓裏的訓練所裏頭，找到亞西斯歇息的那間房間後開門進了去。屋子裏比外頭涼爽許多，那是以魔力制成的冰塊晾在房間角落，來達至降溫的效果，亞西斯就躺在窗戶下面的床上，周圍有兩名神職者看護著她，瑪莉進來後她們便自覺地退開，瑪莉向他們點點頭，挨到亞西斯的床邊。

　　亞西斯冰藍色的粗麻花辮子安靜地倚著她淡漠的小臉，長袍邊幾乎碰地，瑪莉彎腰為她拾起，整理好她的衣裝，亞西斯的目光這才輕飄飄地落到她身上。

　　「那女孩呢？」

　　「……已經在進行第一個任務了。」瑪莉有點不情願地回答，她的手撫上亞西斯的胸口，快速地解開領口的鈕扣，亞西斯收回視線，閉上了眼。

　　「我的身體是如何妳也是清楚的，無須做多餘的事情。」她紅唇蠕動，瑪莉聞言卻也未停下動作，她解開了亞西斯的上衣鈕扣，那兩名神職者早已經離開了房間，就剩下兩名女子共處一室。

　　瑪莉看見亞西斯那蒼白瘦弱的腰肢時，心尖上是陣陣酸痛，齊整的肋骨形狀在她幾乎皮包骨的身體上清楚可見，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出多一兩肉，偏偏本人卻漫不經心，對自己的身體毫不在意，在亞西斯這副軀殼的裏頭，除了信仰大概就甚麼都不剩了。

　　瑪莉將手按上她的左胸，微微隆起的觸感與自己這具健康的身體來差得太遠，卻還是讓瑪莉一陣悸動，她甩開多餘的想法，專注在檢查身體這方面上。

　　在撫上亞西斯的那一刻，她的身體狀況就自動地出現在腦海中，孱弱，體力低下，除此以外沒其他疾病……當然，除了身體孱弱以外。

　　幸好剛才只是普通的情緒失控，沒甚麼傷害。瑪莉默默地想著，縮回了手，接著為她穿回衣服。

　　「……那孩子也是光之子，竟然之前都沒有「聽見」過。」亞西斯閉著眼喃喃著，瑪莉拿出懷錶，看看時間竟也差不多了，外頭也開始傳來動靜，瑪莉離開了床邊，告辭著就要往房間離開。

　　「老師。」

　　她背對著床，在握著門把時鼓起勇氣開口。

　　「我只在乎妳的身體，其他事情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

　　亞西斯淡然地看著她的背影，甚麼也沒說。

　　瑪莉並不意外，自嘲地笑笑，打開了門。

　　外頭陽光一瞬間刺眼得讓瑪莉睜不開眼，廣場上又回復喧鬧，勇者和魔法使隊伍的人數已經回來不少，她遠遠地看到神職隊伍大概有八九人左右，十五分鐘快到了，及格的考生大概就是這些了吧。

　　她緩步前行，隊尾一個蹲著的人影映入眼簾，她不禁皺眉，想對這考生訓誡一番，走得越近，卻看清了那人影的面容。

　　「妳……」

　　正是累得蹲在地上的映雪‧利迪娜，她聽到人聲，抬起頭來，通紅的小臉劇烈地喘著大氣，髮尾有氣無力地掛在肩上，脖頸和肩膀滿是汗水。

　　「對不起……我馬上就起來……」她說得斷斷續續，瑪莉卻不知該講甚麼。

　　「……不用了，妳累就蹲著吧。」

　　瑪莉轉身望向排第一的考生，順序收走他們的手繩，最後的是映雪，而此時，另一名助教高聲喝道：「任務結束──」

　　儘管聽到這句，映雪的心情卻分毫沒有輕鬆起來，心中終於忍不住忐忑，她這時想起了，扭頭向後方看去，卻沒再看到雨晗的身影，諻論無楓了。映雪忍耐著冒出的不安與苦悶，就算目標明確得很，總會發生些破事讓她亂想。

　　瑪莉一一檢視著手繩，跟著就用筆在紙上寫著甚麼，映雪納悶地等著，忽然覺得後腦勺有道視線。

　　她回望，發現視線的主人就是那個粉紅雙馬尾的少女，她對著映雪純真地露出笑臉，映雪臉有點燙了，就算明知道不太自然也硬是擠了個笑容。

　　「任務結束，恭喜各位考生能夠準時回到這裏，其他尚未在這裏的一律視作任務失敗，那麼接下來，開始宣佈及格者的名字，聽到請上前。」

　　瑪莉照著名單開始唸起考生的名字，及不及格大部分人心裏都有數，他們沒能跟其他人搶到擊殺蝙蝠頭目的本事，因此神色都懨懨的，映雪越聽她唸，越感心焦。

　　「……妮‧比倫，沁凝‧烏魯斯。……映雪‧利迪娜。」

　　在最後的名字也說完以後，前面已經被唸過名字的考生，默契十足地一同轉過頭來，向她瞪視著，地上的映雪愣了半晌，喜悅充斥了她的思緒，映雪激動地站起身來，痠軟的腿差點再跪倒，她慌張地站在前一個考生的身後，瑪莉沈默了會，接著開口。

　　「以上，有叫到名字的考生通過第一個任務，第二個任務將會在十分鐘後開始，請稍作休息。」

　　眾人都鬆了口氣，映雪笑著，想起了剛才的女生，卻發現她已經回到雜技師的隊伍，看她平靜的表情，想當然爾是合格者之一吧。

　　瑪莉返回廣場中央的圓形地之中，準備著別的甚麼，其他考官也是同樣，廣場中緊繃的氣氛慢慢鬆懈，映雪卻避開了其他人，特意跑到其他角落自己坐著，屁股著地的一刻，剛才壓抑著的疲累才終於失去束縛，她長嘆了口氣。

　　「她從哪打到的頭目？剛才我都看天風把頭目都打完了。」

　　「誰知道，走運吧。」

　　「阿琳也太可憐了，竟然被這種人刷下去……」

　　別管，別聽，不要去理會。映雪對自己道，不要被他們影響情緒，她瞪著自己的膝蓋，專心在考試上就行了。

　　無楓嘲諷的臉突然浮現，她愣了半晌，握緊了拳頭。